高坐龙椅的衮服男人认为,如今六合未平,豪强割据,天道崩塌,民不聊生,唯有以战止战兵家之道为国策,辅以霸道之术,方可扫荡六合。
衮服男子的言外之意,便是拳头才是平息纷飞战火的唯一大道。
对此素袍公子却另有看法,如今这座人间纷争不断,诸子百家争鸣竞艳,以血酬血才是动荡不安的本因,唯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,方可止战太平,河清海晏。
当父子二人于那座金銮宫殿下交流治世之道时,他毫无保留地直抒胸臆,却被身着衮服的男人骂作迂腐浅窄,不知世道,不识变通。
素袍公子据理力争,阐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种种利弊,显然独尊儒术才是平息战火的重中之重。
衮服男人没有反驳,只说让他亲自到宫门外走一走,看一看这个世道,于是便有了此次素袍公子的南下之行。
千思万绪回到简朴的平房内。
素袍公子亦在桌前坐下,正襟危坐:“自从天盛行自破国运大蔽天下修士之策以来,国力日渐暴涨,扫平齐木和大岳两国后,更是成为了大地南陲一家独大的霸主,兵强马壮,邻国来朝,有了与北境赵梁叫板的底气。”
天盛国力日渐强盛,身为天潢贵胄有望执掌生杀权杖的千金之子,本该对眼前的大好形势沾沾自喜,可当下这位素袍公子却面有忧色:“只是以自破国运招贤纳士这等掏空家底揠苗助长的做法,长久下来的弊端显然是天盛无法承受的,尤其是天道轮回一说,国运一旦支离破碎,天灾人祸便会接踵而至,苦海染墨便是呼之欲出的警示。”
素袍公子的眉头深深敛起:“这么些年供奉着那些‘山上神仙’,天盛的国运已消耗得七七八八,如今的天盛虽也有了足够的底气,可若想要一鼓作气北上扫荡六合,就必须要重塑天盛支离破碎的国运,以定天盛后顾之忧。”
吴老头沉默不言,似乎已经猜出了素袍公子铸剑的真正目的。
素袍公子继续说道:“天工剑炉乃上古神器,所铸之剑能聚天地灵气八方大运,若将其镇于龙脉之要,定能为天盛迅速重聚国运。”
素袍公子目光跳动,又补充道:“这便是为何晚辈亲自来到葫芦镇,行刀山火海之上,请前辈用那只天工剑炉铸剑的原因。”
吴老头听完来龙去脉后,非但没有一扫阴霾的晴朗,脸色反而阴沉如灰:“自那场三国大战后,这片人间大地已经有多年不曾大动干戈,虽然偶有磨拳擦掌小打小闹,但与从前相比却已经算得上风平浪静。”
吴老头目光一沉,接着道:“虽如今的天下并未真正太平,可何谓太平?又是否有真正的太平?老夫只知道黎明百姓好不容易过上了安生日子,天盛却又要掀起腥风血雨,这座人间又要回到水深火热之中,不成。”
素袍公子没有说话,脸色愈发深沉。
吴老头又冷笑了两声道:“如果我答应替你铸剑,为天盛重塑国运,岂不是间接成了这场腥风血雨的罪魁祸首?”
素袍公子微微握紧那把象牙折扇道:“看来前辈已经推敲出这背后的端倪,猜出那行松涛门弟子的幕后主使是何方神圣了,不错,正是那位独掌兵部柱国大将军。”
素袍公子犹豫了一下,接着说道:“难道前辈就真的一点也不好奇,为何那位兵部尚书也要参与其中吗?”
吴老头没有答话,其实在素袍公子解开层层疑团后,他的心中已有了些眉目,只是不愿轻易道出心中所见,又或者说他不愿让眼前这位心思玲珑的皇子殿下看穿他的想法,因为他根本就不想掺合这趟浑水,更不愿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。
素袍公子苦笑道:“朝中因立太子一事,文武百官皆分作了两派,其中一派便是以那位手执兵马大权的柱国大将军为首,对我那位坐镇北境战线的二弟马首是瞻,另一派则倾向于嫡出长子,也就是自幼在高墙深宫长大的我,如今朝中的局势愈发激烈,而陛下始终在观望,两党相争势成水火,始终不见分晓。”
素袍公子深吸了一口气道:“其实陛下的言外之意很清楚,便是谁先取到那只天工剑炉,又或者是铸造出一把能够聚拢八方大运的宝剑,镇于龙脉之要,为天盛重塑国运,解决北上的后顾之忧,太子之位便会落在谁的兜里。”
吴老头插话道:“你说的这些与我何干?总而言之我是不会给你铸剑的,更不会成为天盛的踏脚石,让这座人间重新回到水深火热之中。”
素袍公子不慌不忙道:“前辈莫要着急,且请听晚辈娓娓道来,其中因果一环不少。”
吴老头身子微动,摇椅咯吱咯吱作响:“好,那我就听听你的葫芦里头到底卖的是什么药。”
素袍公子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意,接着说道:“诸国争锋的局面已经持续了数百年,各国边境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,无论是民心还是天意,六合归一已是定势。”
素袍公子接着说道:“自破国运积攒家底,天盛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,无论最终能否重塑国运,天盛都会挥军北上。”
素袍公子的手悄然握紧:“天道如是,这座人间想要太平,难免要流血,只是血流成河和皮破血流的区别罢了。”
吴老头的嘴唇动了一下,始终没有多说一句话。
素袍公子习以为常,道:“我来请前辈铸剑的确有我的私心,太子之位本就该由我这位正统嫡子所受,可陛下的态度却让我有些琢磨不透,不仅对朝中的党争视若无睹,还对那位兵部尚书拉帮结伙的行径充耳不闻。”
素袍公子轻叹道:“为了太子之位也好,藉此打压政敌也罢,但我要说最终都是为了心中那座朗朗清平的天下,你会相信吗?吴九剑,吴前辈。”
吴老头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。
素袍公子像是在自说自话,自嘲地笑道:“不瞒前辈说,我虽生自帝皇家,钟鸣鼎食养尊处优,民间疾苦风牛马不及,可我心中一直有一个宏愿,我觉得这个天下这座人间,不该只有血染江山和铮铮马蹄,它也应该天高海阔河清海晏的一面。”
吴老头依旧没有搭话,眼中有道不明说不清的光芒闪过,稍纵即逝难以寻辩。
素袍公子轻轻婆娑着手中的象牙折扇,脸上却有些无能为力的神色,终于点破了最后那一层窗纸:“倘若此次国运之争,让那位柱国大将军捷足先登,陛下迫于朝堂的压力,太子之位或许不会因此直截了当地旁落,但难免会在往后的较量中写上难以磨灭的一笔,甚至左右太子之位的最后走势。”
素袍公子继续道出要害:“更重要的一点,一旦让那位柱国大将军取得天工剑炉,天盛国运衰盛的后手便成了他插手党争的最大底气,于情于理陛下都会敬其三分,而作为重塑天盛国运的头号功臣,此次北伐亦将会由他全权统帅帷幄,这也是为何那位柱国将军费尽心思,让遣松涛门前来取走天工剑炉的原因,虽然那行松涛门剑客见利起意,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,但以那位柱国大将军的性子断不会就此罢休,眼下不过是风雨如晦的前夕,真正让前辈头疼的东西还在后边。”
吴老头微微阖目,看似是在闭目养神,其然是在静候素袍公子的下文。
素袍公子倒吸了一口凉气道:“天盛能有如今蒸蒸日上的盛世景象,的确少不了那位柱国将军的功劳,可朝堂上上下下都清楚,这位尚书大人出身兵家宗祠秦川阁,推崇兵家之道扫荡六合,这也是他跻身高位权倾朝野最主要的根由之一,皆因他力主以战止战的方略与陛下不谋而合。”
素袍公子抬头与吴老头正视道:“若是由那位兵部尚书大人执掌北伐,那么这座天下这座人间便会真正的血流成河,如此鲜血淋漓的不世之功,人间极有可能会拔地而起第四座高山,一旦兵家被奉做世人正统,往后这座人间分分合合少不了生灵涂炭,难道前辈当真愿意看见山河破碎尸横遍野的局面?愿意看见那位尚书大人成就‘人屠’之美名?成为人间第四座血色高山?既然六合归一是无法改变的大势,前辈何不顺水推舟,让这座人间少流一些血?”
吴老头头一回避开了素袍公子的目光,一言不发。
素袍公子叹息了一声,徐徐起身做了一楫:“晚辈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已道清,还请前辈认真斟酌轻重,晚辈也就不再叨扰前辈了。”
素袍公子转身走出屋子,与守在门外的老儒一同离开了石头巷。
院子空空荡荡,满头霜雪的老头背靠着摇椅,闭上双眼轻轻哼起一曲小调:“雁南飞,北往来,山河破碎魂犹在,河清海晏何处头,不见人回见魂归。。。”
这曲小调乃是她亲手所书,吴老头轻轻哼起,似乎又回到了从前。
许多年前,吴九剑本该与那位刘姓女子携手连理,却因那场大战有缘无份,后来吴九剑才知道,原来那位女子是天盛的天潢贵胄。
当其时天盛、齐木、大岳三国大战,战火纷飞,朝廷正是用人之际,而松涛门又恰逢巨变,被朝堂百官骂作不知变通的老掌门驾鹤西去,本该由吴九剑接过松涛门掌门之位,当朝天子却让他领松涛门为天盛朝廷所用。